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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地方的故事

  • 懶雲
  • Feb 21, 1932
  • 7 min read

配合景點:皆可,通篇描寫彰化城

有來到敝地的人,我敢信一百個之中有九十九,無有人無去到公園。所以大家都知道公園的所在,公園是東門外沿太極山腳一帶地域。這樣講來,雖是未有去到的人,也應該約略知道纔是。

「喂!你怎講虛詞,現在哪有城的影跡?」我想一定有人會這樣責備我,這也責備去實在,不過不知是因為怎樣,城雖然拆去,人總猶還是講「城」的較多,可以講這城的印象,留在敝地人士的腦裡尚深,就是不曾看過城是什麼款式的囝仔,也會曉講城內城外,而且阻隔城內外的城裡,自早,在現在的囝仔未出世以前就拆去了。

永過在這公園口,是有一座城樓,巍巍然聳立著,在誇耀牠的歷史上聖蹟,給過路的人景仰瞻望。這座城樓,在那時候是僅存的魯殿靈光,真被那班故老好古的人所珍重,所以會得不受毀損,排著十足尊貴的巨軀,去鎮在交通要道。這城樓,我無讀過縣誌,不知經過多少年代,但是我曾看過牠的塌仄,也曾看過牠的重新,不過新又要保存著古的尊貴,所以還是塌仄的時候多,因為內部的腐朽,不是表面的塗飾,就會得除掉。及至現代的機器文明,乘著她勝利的威勢,侵入到無抵抗力的我這精神文明的中心地(這是受人稱頌過的榮譽)來,這城樓最後的運命便被決定。

現代機器文明的寵兒,在現在可以講是自動車,所以街路上不時 看見有自動車的奔走,上北下南也在和火車競速。這座城樓恰鎮在這往來南北的要道,有時候不知是故意、過失或不可抗力,自動車竟會爬上城壁去,這的確是運轉手無老練,斷不是這古蹟有礙著交通,會阻礙文明的向上。怎樣竟決定要把城樓拆廢?所以那一班尊古尚舊的先生,就皆不平、怒罵,甚至奮發起來,在顧得眼前無事,就以為天下太平的他們,會生出這樣勇氣,真是難能可貴,他們對街當局,提出備含著熱誠的古蹟保存的要求,「保存著著愛存。」街當局也這樣,對他們表示同意,不過保存是要相當費用。古舊先生既擔不起這重負,一般的憨百姓,竟不知古的尊貴,結局無法度,也只有含著一眶眼淚,看牠被拆廢而已。

這被留做紀念最后的城樓,也被拆去,應該「城」這個名詞,也要隨著消滅纔是。奇怪!現在的人猶還是在講「城」,這是不是深深潛在人的腦裡的好古意識,我是不能判斷。

城還未拆去以前,不,直到最近,市街急速地向西面發展以前,在風水家所講,我這地方是「網仔穴」,城外一條市街長長地蜿蜒到,竹圍田圃交錯著的草地去,恰像網仔索,城內的人家被城牆包圍著,圓圓地真像撒開的網仔。就是這個緣故,我們地方的人,所以不能騰達發展,就因為罩在網仔內。我不信風水,無奈事實卻歷歷證明出來,現在還是一款。

出城無幾步,就是穿過現在的公園,便到太極山腳,這一帶山崗,在歷史上也小小有名聲,我這地方,以前每有反亂,那拿手好戲,最激烈的戰爭,多是演在這山上,由舊時戰術上的地形來講(我不是兵學家,這只是復述),城是不能離山獨立,在我們這三、五年必定有一次反亂的地方,百姓常常受到砲彈的洗禮,在當時大家都希望城造到山頂去,以便據守,無奈當時的縣大老爺,卻不照這樣設計,百姓間非難的聲浪頗高,縣大老爺也不辯白,只是講了幾句給人無法猜測的讖語:「等後來有較能幹的來,他就會給這城舉謝土祭,更有能幹的,便會把城拆廢。」城現在確實已經被拆廢了,縣大老爺這幾句話,有啥意義還未明白。在我想設使這座城,據著險要的地形,永過的人那樣好作亂,若被占領去,做官的不就為難了嗎?因為有好多次的事實,都證明著,失守比克復是容易得多多。

這好亂的事實,有一位縣官,竟將原因歸到這一帶山脈去,講「山無主峰,民故好亂」。就在縣衙后疊一座假山,更在假山之上,築起一座高閣,命名取義,想借著風水上的迷信,來鎮壓人民好亂的心理。可惜在當時一些也無效力,直到近幾年前,這閣移建在真的太極山上,就像真有了效驗,我不知道這次移徙的人,有無和那位縣大老爺同樣用意,但是直到今日,我們地方就真正安寧,人民也真正同化,雖有一次金字事件,究竟也消滅在風影電跡中,只空費做官人一番勞力,獲不到功勞,無有榮昇的機會,真可惜。

但是故老們還有別種說法,「地靈人傑」,這是千古不易的定理,因為我們地方的靈氣,是結在這山脈,這一帶山脈平坦坦無有主峰,所以也不會有傑出的人物,也不會有眾望所歸的賢者,少有見識的,各人都以為自己是了不得的人才,不肯下人,就是小可事13,也各爭為頭老,不,只會在小的利益上相爭奪,這是到近來愈覺顯明的事實。

四城門,是北門最先被拆廢,而且也是北門城樓造得頂壯麗,聽講是當總理的人,要留下紀念事業,捐出私財建築的,這個總理是擁有百萬的家財。「十個富戶九個乞食相」,這個總理不是較特別嗎?大家單單聽見講,不是就要承認他是較向義,好名的人。不,他猶還不能例外,他所以肯助築城樓,是勢出不得已。

當時恰值年冬歉收,人民正苦糧食不足,官府也怕因為飢荒引出反亂,也正在講求救濟方法,這時候那當總理的人,真是湊巧,他所囤積下幾十倉粟,忽然一齊醱倉,各粟倉都冒出煙來,所以就不能放去不管,清倉之後,把腐敗去的粟,挑去棄在大溪邊。本來富戶人是「眾怨之府」,在這飢荒的時看見他挑粟去填溪,便大家憤怒起來,「暴殄天物,絕民食糧」,這是構成犯罪的正大理由,一班流氓無賴,就平地生起風波來。永過的官也無有不愛錢的,富戶便是做官的財源,平常時都要用著無影跡的事,來硬敲軟摃;況且有這重大的事情,那有空空放過的情理?官府一到門,雞狗便都不寧了,後來不知道怎樣講,送多少去給大老爺買茶,纔得從輕發落,就罰他起造北門,以彰法的公正尊嚴,而且也要賣些官府的人情,所以不用罰的名義,委任他去當總理。

當了總理,他也另有打算,既然會擁有百萬財產,對於金錢,當然不會比別人憨,起造一造城樓,開去二、三萬銀,在他是無有艱難,他還格外慷慨,不惜多開些工費,因為要和官府造的有所分別,好做他永遠的紀念,以見他的「急公好義」,所以這北門就較以外之城樓壯麗得多。不意城樓造好,縣大老又講他不遵規則,又要罰他再造城牆,去與東西門相接,這一下就著力了,所開費用,不止造城樓十倍,富戶人的生命根──他的錢,真了去不少,可是在一個時代裡,起北門(豈不聞)的名聲,是透遍我們地方。後來因為和城外的交通複雜,最先被拆廢。但是此後,我們地方便開始進入另一個時代,這犧牲是和東門一樣值得紀念。

大概是造城的時候,把塗掘起來填城壁,所以城內沿城腳多是魚池,他的面積占有全城一半以上,所以蚊仔就獲得了真像寶庫的殖民地,我們地方的住民,被吸去不少膏血,雖然卻會得和「風的名所」23齊名,為地方生色,也為醫生們造福。

城的營造費,聽講與起聖廟差不多,這真使我不平。要保護一城蠢蠢百姓的所費,竟和奉祀一個生民未有的聖人相等,啊!這真有辱尊嚴,犯大不敬,世間豈有此理。

講到聖廟,就不能不把「雷起大成殿、鬼哭明倫堂」的夭異,一併提出來講。當時的社會可以講是被鬼神統治著,不單是災害病痛、家事國政,要去求鬼神解決,就是忽然飛來一隻不常見的鳥,也是發見著一尾奇異的蛇,也講是鬼使神差,大家就惶惑不安起來,何況又是在這尊嚴的聖地所發生的異變,牠所預兆一定是重大的禍害。不是一粒彗星的發現,一粒隕石的下墜,那樣帶著好奇的恐懼而已,社會泌泌不寧,民眾極度被不安侵襲,大家奔走相告,像大禍就要臨頭,祈禳醮祭,所有可以消災改厄的事,無一件不做到,人心纔漸漸安定,一日過一日,不見有何等事故發生,終至大部分的人把牠忘記去。久之又久,年代也已更換了,不久以前明倫堂曾充做刑務所,在這所在有六百九十三人,被送上絞台,看到這慘劇,以前聽到鬼哭,死未了的故老,觸動靈機,便得到可以解說鬼哭的理由,他們是相信輪迴,是認神鬼,以前哭泣的鬼,是今日死去的人,因為在投胎時,已經受到來生最後的宣告,這現實的生,就是賞和罰的結果。這說明一經流佈出去,聽到的人都表示同意,同時也重再引起,「雷起大成殿」所預兆的禍害,一定會較重大的危懼來,雖然有了轟廢的一聲紙上砲響,大家都以為不足應這預兆,猶抱著不安的心,在等待變異的到來。

  • 作品賞析:

賴和以彰化城的興建與拆毀經過的民間傳說,來舖敘時代的變遷,以及地方的興衰;由於交通工具的改變,造成城樓的拆除,城的不存在,但地方上的人依舊對城保留記憶,這種追憶卻隨著統治者的更遞,加深民間對風水地理的迷信,並且引用「雷起大成殿、鬼哭明倫堂」的夭異,來暗喻民眾等待即將變異的到來。由於賴和於文中,在白話文裏夾雜著許多台灣話文,這對於當今未受漢文教育的人來說,造成閱讀上的隔閡,但這也是日治時期白話文的特色。


 
 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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